撰文|李健
1919年前后京城文壇,傳說著“一錢、二周、三沈、五馬”的雅號?!耙诲X”即錢玄同;“二周”即魯迅及其弟周作人;“三沈”則是沈尹默、沈兼士、沈士遠;“五馬”皆出自寧波馬氏一族,為馬裕藻、馬衡、馬鑒、馬準、馬廉。1970年,周作人《知堂回憶錄》中更有“三沈二馬”(馬裕藻、馬衡)之稱。當時學風之熾,堪為一代知識分子表率。這一學術的黃金時代,至今仍為學界津津樂道。
Around 1919, a handful of well-recognized scholars were popular in the circle of men of literature, i.e. “one surnamed Qian, two Zhou, three Shen and five Ma”. “One with the surname of Qian” refers to Qian Xuantong; “Two Zhou” mean Luxun and his younger brother Zhou Zuoren; “Three Shen” are Shen Yinmo; Shen Jianshi and Shen Shiyuan; “Five Ma” are all from the Ma Family, who originated from Ningbo - Ma Yuzao, Ma Heng, Ma Jian, Ma Huai and Ma Lian. In 1970, The Memoir of Zhou Zuoren even wrote about “Three Shen and Two Ma”. At that time, men of literature were dedicated to study, and they were examples of intellectuals of that generation. It was a golden era for study, which is frequently talked about in today’s circle of scholars.
馬氏兄弟。左起:馬廉、馬鑒、馬浴藻、馬衡、馬準
在如今的浙江寧波,位于天一閣后門馬衙街48號,清末望族馬海曙一家的傳奇故事仍被廣為傳誦。馬海曙在光緒年間曾任職于蘇州、寶山等地知縣,五位公子“一門五馬”聲名卓著,在人文學術領域各領風騷,道德、文章為世人所推崇,中國知識分子家族史中相當罕見。馬衡曾任故宮博物院院長、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長。馬裕藻于東瀛留學時拜在章太炎門下,與魯迅有深交,彼時同門者除魯迅外尚有錢玄同、周作人、許壽裳、黃侃、沈兼士等人。辛亥以后,馬裕藻隨蔡元培轉至北京大學,任中文系主任15年。馬鑒于1936年應許地山之約赴香港大學任教,其子馬臨任香港中文大學校長。馬準、馬廉均在北京大學擔任教職。
沈尹默(1883-1971)
行書 “玲瓏室”
橫批 水墨紙本
SHEN YINMO
CALLIGRAPHY IN RUNNING SCRIPT
Horizontal scroll; ink on paper
31.3×71cm
此次中國嘉德“玲瓏室故紙”即來源于馬裕藻先生之子馬巽一脈。馬巽,字巽伯、壽民,幼年隨父母前往日本,同父親的學友同仁時相過往,耳濡目染,乃承家風。他的少年回憶中有父親密友魯迅先生時相造訪,高中畢業(yè)獨身再赴日留學時,其舅父陳君哲與郭沫若為鄰,又常受郭氏夫婦的關照?;貒?,馬巽伯前往杭州教學。1927年魯迅到上海以后,常去魯迅先生處拜訪。與內山完造一家以及??陀暨_夫、陶京孫等相友善。馬裕藻、馬巽伯兩代人幾乎與當時中國叱咤文壇的風云人物均有交集。彼時的激揚文字,唱和往還,凝結成段段書香,成為一個時代的縮影。
右二起:陳大齊、沈尹默、沈兼士、馬裕藻、馬衡、王國維、周作人、沈士遠、張鳳舉合影
馬裕藻先生所藏一冊《初期白話詩稿》,系劉半農將所藏沈尹默、魯迅、陳獨秀、胡適、周作人等新文化運動諸家之白話詩手稿整理后,于1933年交北平琉璃廠星云堂依原作影印。此書既是研究早期白話詩歌的重要文學資料,亦是研究所涵諸家書法手跡的絕佳范本。此冊馬裕藻先生所藏本,為劉半農親題扉頁相贈。馬氏后人將其悉心保藏至今,殊為難得。
在馬巽伯的幼年,其父曾延請錢玄同作為啟蒙老師,指導其讀書識字,錢玄同因而也成為他一生中最值得尊敬的老師。錢玄同為巽伯所書《胡適著〈杜威先生與中國〉(節(jié)錄)》及《科學與玄學戰(zhàn)爭的歷史》兩件現(xiàn)代文書法作品。以白話文入書,于字里行間標注標點符號,已屬別開生面。在行書《科學與玄學戰(zhàn)爭的歷史》一作中,上款署“巽伯兄叫我寫的”,摒棄了“雅屬”、“教正”之類的陳詞,如此輕松自然,近乎口語化的上款,則顯得更為有趣。此兩件作品書于1923年,錢玄同時年三十六歲,巽伯時年二十歲,正值風華正茂之年,有此意氣風發(fā)之作,也是新文化運動背景下,時代風格的真實流露。
內山完造(1885-1959)
行書日文格言
鏡心 水墨紙本
UCHIYAMA KANZO
CALLIGRAPHY IN
RUNNING SCRIPT
Mounted for framing; ink on paper
66×16.5cm
青年時代的巽伯先生,就讀于日本慶應大學,1927年畢業(yè)后回國,執(zhí)教浙江。1932年起在浙江省教育廳兼職,受其父之命,曾多次赴滬上拜見魯迅先生。巽伯先生所藏有一件款署“鄔其山”之行書日文格言,即是內山之手跡,以“鄔其”二字,即是日語“內”之音譯,內山以此作為自己的漢名。彼時日人內山完造在上海開辦內山書店,出售左翼進步書籍,特別是魯迅著作,同魯迅及郭沫若、郁達夫等進步人士相交甚篤。在《魯迅日記》中,記錄了1928至1932年間,巽伯多次前往上海探望魯迅先生的記錄。此件日文小品,或是經過魯迅先生之手相贈,亦未可知。
馬巽伯先生
巽伯先生承襲其父故交舊友眾多,彼此之間亦多丹青翰墨往還,其中又以成扇、扇面多見,可見巽伯雅好之一斑。謝稚柳所作《谿風圖·行書浣溪紗》成扇一柄,一面為擬燕文貴之《谿風圖》,兼用董源《瀟湘》、《夏山》二圖之法,一派蒼潤蓊郁之感。另面以陳老蓮筆意作書,流暢清新,顧盼生輝。扇骨為嘉定刻竹名家寄廠潘行庸所刊,一面陰刻梅花,款署“暗香疏影”,另面刻行書七言詩,款署“戊子夏,行庸”。扇面、扇骨俱佳之作。陳少梅、向迪琮合作《秋思圖·行書自作詞》扇面,款署巽伯之舊字“壽民”,《秋思》一面,近景淡點紅樹,遠景淺施花青,秋日凄清之思滿紙,另面書法寓圓于方,自具特色。張宗祥、邵斐子所作合作之《湖上風光·行書誠齋詩》,書畫相得益彰,與本專場中邵斐子《致馬巽伯信札》一通,云及與閬翁合作書畫扇之事,互為印證。
謝稚柳(1910-1997)
谿風圖·行書《浣溪紗》
成扇 設色紙本、水墨紙本
XIE ZHILIU
LANDSCAPE AND CALLIGRAPHY
Fan; ink on paper
17.5×47cm
沈尹默先生是新文化的倡導者,創(chuàng)作新詩、興辦新學。亦是“整理國故”的響應者。在書法方面,更注重師法古人,臨習與考據并重。如沈氏所臨《唐太宗溫泉銘》。其題款即是對于此碑銘之考證研究,充實詳盡:“此銘曾刻入絳州帖,題為秀岳銘。以銘首有‘巖巖秀岳’句,遂名之也。趙明誠《金石錄》載:唐溫泉銘,太宗御制并行書?!秾毧填惥帯穭t作溫泉碑。蓋即此銘也?!短茣|夷傳》:貞觀二十二年,新羅女王真德遣其弟伊贊子金春秋及其子文正來朝,因賜所制溫湯及晉祠碑,并新撰《晉書》,所云溫湯碑即此銘也。《金石錄》、《寶刻類編》二書,既經著錄,可知其碑拓宋時猶流傳于世,而‘絳帖’乃僅取其銘而佚其序,且別為題目,不知何故。豈宋代但傳其銘耶。不可得而詳矣。此拓于清光緒時發(fā)現(xiàn)于敦煌縣石窟中,是翦裝卷子。前數行已殘壞。王仁俊氏曾見之,云:自殘壞處記起第一行,有‘及’、‘故’二字,第二行有‘其’、 ‘尚’ 、‘矣’三字。今景印本自云漢字起乃攝者所漏,故止存四十八行耳。”
1929年元旦攝于周作人“苦雨齋”。前排左起張鳳舉、俞平伯、馬廉、馬豫、馬鑒、錢玄同;后排左起沈尹默、徐祖正、周作人、沈士遠、劉半農、馬裕藻、黎世衡、沈兼士、湛亞大。
周而復先生曾作《談沈尹默書法》一文,曾云及沈尹默所書《秦婦吟》長卷:“唐朝韋莊的長篇敘事詩《秦婦吟》早已失傳,王國維郵請法國伯希和博士到巴黎圖書館傳寫,再傳中土,羅振玉與王國維寫了跋。沈尹默與馬裕藻讀之則擊節(jié)嘆賞,馬裕藻請他手書以便珍藏。他寫了兩通,一送幼漁,一通自留。觀者贊其書法深厚,乃早年精品?!庇浭隽?928年前后,沈尹默手書兩卷《秦婦吟》,一送幼漁,一通自留之事。殊不知此事于二十年后另有后續(xù)。此次《玲瓏室故紙》中,一件巽伯所藏沈尹默書于1949年的《秦婦吟》長卷,于《秦婦吟》全文之后,錄羅振玉、王國維兩家題跋,并于其后自題以記其事:“余與幼漁為昆季之交,其嗣君巽伯亦敦世好。三十年來過從如一日也。昨歲至自北平出示其家藏余廿年前,為其尊公所書韋莊端己秦婦吟卷子,意在別求書一卷,以供把玩。昔松雪嘗見其早年筆札,題其后謂為慚惶殺人。今日之情有同于古,殆有甚焉。重違雅意,兼思一蓋前愆。故得閑即為書一過以貽之……三復斯篇,情彌酷矣?!比硗ㄆ獢登ё郑芍^字字珠璣、筆筆不茍,實可謂沈氏書藝扛鼎之作。
沈尹默(1883-1971)
隸書五言聯(lián)
鏡心 水墨紙本
SHEN YIMO
CALLIGRAPHY
Mounted for framing; ink on paper
137×34cm (2)
沈尹默(1883-1971)
楷書七言聯(lián)
鏡心 水墨紙本
SHEN YIMO
CALLIGRAPHY
Mounted for framing; ink on paper
81.5×16.5cm (2)
沈尹默(1883-1971)
篆書八言聯(lián)
鏡心 水墨紙本
SHEN YIMO
CALLIGRAPHY
Mounted for framing; ink on paper
81.5×16.5cm
此次“玲瓏室故紙”專場中亦有巽伯所藏叔父馬衡、堂弟馬太龍法書墨跡數幀。馬衡為巽伯所作篆書“澄風堂”橫額,集石鼓文五言聯(lián),力透紙背,富于金石趣味。所臨孫過庭《書譜》條幅,一氣呵成,行氣充盈。其子馬太龍所書《世說新語》二幀,以“二王”筆意書之,一派魏晉之風貌。由此次“玲瓏室故紙”專場推之,雖一系兩代之收藏,管窺鄞州馬氏斯文之盛,較瑯琊王氏,亦當不遑多讓也。
錢玄同(1887-1939)
行書《科學與玄學戰(zhàn)爭的歷史》
橫批 水墨紙本
QIAN XUANTONG
CALLIGRAPHY IN RUNNING SCRIPT
Horizontal scroll; ink on paper
27×77cm
沈尹默(1883-1971)
行書《秦婦吟》
手卷 水墨紙本
SHEN YIMO
CALLIGRAPHY
Handscroll; ink on paper
19×565cm
沈尹默(1883-1971)
行書臨《溫泉銘》
鏡心 水墨紙本
SHEN YIMO
CALLIGRAPHY
Mounted for framing; ink on paper
43.5×59.5cm (4)